征文

谁是赵先生?

武汉植物园   何俊  |   时间:2024-09-22

先生,达者为先,师者之意。

在植物园时常会有人提到一位退休多年的老师--赵先生,可谁是赵先生呢?接触过他的人,都说这是赵先生:有人说他是中国植物园终身成就奖获得者(2019年度);有人说他引种植物超过10000种,采集标本超过20000号,鉴定标本超过80000份;有人说他仅仅通过一截光树枝就能判定出一种植物;有人说他重情;有人说他喜欢野外工作;有人说他去过国外;有人说他做过植物标本馆馆长;还有人说……,总之众说纷纭。

有幸见到过赵先生本人并采访过他。赵先生今年86岁,思维敏捷,步态稳健,现在还做着与植物分类鉴定相关的工作。当时我们问赵先生:“您,赵先生的称呼怎么来的,什么时候开始的,有没有什么故事?”“这个我也记不清楚,可能是因为年龄大了,别人叫别的称呼不合适,就这么个称呼吧。反正我是1958年我到武汉植物园来的,到现在,搞这一行我搞了66年。”

赵先生少时家贫,兄弟姊妹较多。1958年,赵先生中专毕业之后被分配到刚刚建园两年的武汉植物园工作。赵先生说:“我觉得很幸运,分配到我们植物园,那个时候人才很缺乏,一个中专生来到这里,我觉得很不错。我非常珍惜这个工作,非常爱这个工作。”赵先生讲到这时语气略微激动,嗓音略略颤抖。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涕泗其尤未悔

从赵先生进入植物园后,植物园才开始专门开展野外引种工作。他第一次出差就到湖北恩施的利川毛坝,从武汉先到恩施总共要花六天时间,出一趟差一般都要三四个月,采集的植物标本和种子材料一直都带在身边,请人背着。赵先生说:“那个时候大部分都靠走路,人累的好狠嘞!”

赵先生在植物园工作了40年,在1998年退休后被返聘于植物园当时的引种中心(后改为引种驯化部),又从事了9年野外引种工作。野外工作,只要碰巧遇到一次巧合,随时都有可能陷入孤立无援的困境。2003年的一天,赵先生和黄升在巴东出差。遇上了天黑下雨长江涨水,江边挖烂的烂泥路,码头新旧更替找不到船,看着对岸巴东新县城灯火通明就是到不了,黄升身上背着出差的大小27个包崩溃的哭了。谈及这件事,赵先生略显激动地笑着说:“我们两个都哭了。我也哭了,我当时也哭了,哈哈哈!”

曲有终,人会散,爱不变。赵先生在70岁时离开了植物园后,仍然在做植物标本鉴定的工作。因为热爱,所以不离;因为真爱,所以不弃。赵先生说:“我是2007年12月31日正式离开植物园的,在植物园工作了49年,让我感到很快乐,我舍不得野外工作。”

黑暗中摸索前进,历史的自觉感召

在植物园早期,工作中缺少专业参考书,只能靠自己一点点在黑暗中摸索,积累植物学知识。有时还会面对来自其他专业领域的非议,认为引种工作是低水平,是伪科学,只有像化学那些要用仪器分析的学科,人眼看不到的学科才是科学。这样的困境就像咱们中国革命的道路,在黑暗中探索的时候,总有一些人缺乏历史的定力,选择了放弃了,或者另寻他路。但总有一些人被历史的自觉性感召,坚定自己所从事的工作是一项伟大的事业,不断的激励自己向前进。面对当时的难处,赵先生说他这样告诉自己:“植物科学总在前进,那个书(专业参考书)也总在不断地出来。那些都是偏见,要把自己的工作看得正,不比别人低下。”

1963年,赵先生被安排接待匈牙利植物学家,为了做好接待工作,他提前记下了植物园内常见植物的拉丁名。当他向匈牙利科学家介绍一株叶片三裂的柘树(Maclura tricuspidata)时,对方通过翻译人员提出了怀疑。他便用拉丁语告诉匈牙利科学家:“这是Moraceae的tricuspidata,柘树叶片偶有三裂”。这次成功的接待,让所领导看到了他的才干,把他由见习员升为了技术员。

受傅书遐先生启发,在离开植物园后,他开始制作植物鉴定的小标本,如今已经积累了几万份标本。

生命巨树指云天,风来穿叶响琳琅

从一粒种子或小苗,到林木参天,冠如华盖,生命之树的长成,不仅是自然的伟力,也是心血的浇灌。谈及那些从野外引种回来为其在植物园安家的大树,他如数家珍,引种的时间、地点、人物都了然于心。如今看到的植物园门口的湿地松、野黄桂、悬铃木等行道树景观大道,园内的金钱松、墨西哥落羽杉、池杉林、栓皮栎等大树景观,园区最大水杉、药园门口两株珍稀的楠木大树,这些都是赵先生引种回来的。他离开了植物园,但为植物园留下了这一众生命之树,留下了这一笔丰厚的历史文化遗产。赵先生笑着开心的对我们说:“一想起那些大树,现在心里蛮舒服的嘞!”

1952年,武汉大学实验苗圃引种金钱松,1959年元月份定植于科普楼前。

1959年春,同蔡德水、蔡德宝(编者按:两个名字为音读)还有一个姓张的师傅,划着植物园的小木船去对面九峰山的湖北省林科所(现湖北省林科院),采集一年生实生水杉苗,如今长成植物园最大的水杉。

1972年在湖北恩施州利川县毛坝采集回来楠木种子,通过种子繁育的苗木,如今成长为本草园两株挺拔的参天大树。

沧桑巨变,初心不改。

从武汉到恩施,六天路程缩短至六个多小时车程,六十六载的见证,看到的是国家的巨大变化。1985年,赵先生出国参与世界卫生组织在武汉一个研究中心的抗早孕药物研究项目(计划生育相关研究),作为植物学方面课题的负责人,负责萝藦科牛奶菜属植物的采集、鉴定。在出国之前,1983年在武汉分院参加出国人员英语培训班封闭学习半年,之前英语基础基本为零的赵先生,只用了一个月就突破了语言口语关。

在谈及国外的学习经历时,他说:“我在英国剑桥大学是English language training,3个月;在美国伊利诺伊大学(University of Illinois)是Research training,3个月,主要在芝加哥历史博物馆和哈佛大学标本馆看萝藦科牛奶菜属标本,当时把所有牛奶菜属植物标本拍成彩色照片带回来。那段学习时光对我后来的工作帮助很大,并从那时开始积累制作植物彩色照片图册。”1988年,赵先生在湖北宣恩发现了宣恩牛奶菜(Marsdenia xuanenensis)新物种。

在谈及面对国内外的差异时,他平静的说道:“觉得很稀奇。那个时候是改革开放初期,过去不了解西方世界。”身在西方世界,他从未动过要留在国外的念头,心里牵挂的是家庭,放不下的是植物园的工作,割舍不下的是对国家的挚爱。赵先生说:“那个时候(国外)条件比我们强,吃的方面不见得比我们强,就是住房、交通、通信比我们强,但中国变化快的很呐!”

在谈及对家人、工作、单位、国家等等任意方面,他自己大概是怎样一个人时,他平静的说:“各方面,我都尽了力,我这个尽力,也没有什么别的故事,我这个尽力就过得蛮快乐。”他又接着说道:“以前我们那个年代,有一个保尔·柯察金,里面的有几句话激励了我们,恐怕激励了我们那一代人。”他眼里噙着泪花,声音略显颤抖的接着说道:“里面有一句话“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属于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为人卑劣,生活庸俗而愧疚。”

寄语青年,勉励后进。

在采访结束的时候,我们请他送我们青年人几句话。他写道:你们在一个大好时代,看准方向,努力奋斗,排除一些细小干扰,一定能达到人生的高点,对社会和自己的家庭都有好处。

这,就是赵子恩,人送雅称赵先生,一位为植物园事业奋斗一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