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阳光 

    广州分院   陈承声     

一 

    凌晨3点, 大楼的灯光稀疏亮着，隐约有几个疲惫的身影在楼下停车场的小道上移动。忽而阵风作起，影子加快了脚步。孟佳裹紧大衣小跑着穿过停车场向大楼走去，心想明天大概又要降温了。昂贵的仪器按小时收费，孟佳必须在有限时间内完成他计划中的样品。 

    窗外又一阵风刮过，把树叶吹得窸窣作响，孟佳起身关紧窗户，透过玻璃他瞥见实验室外一纸眉月低垂。 

二 

    “铃铃铃…”孟佳的手机铃声响起。他摸过手机按了接听键，那边便传来父亲的声音。 

    “我说你毕业后跟你二叔去阿根廷的事情考虑得怎么样了”孟父一开始就有些不耐烦地说。 

    “我不是跟您说了吗，我转博了，不想回去。”孟佳压低了声音，担心吵醒趴在实验桌上小憩的师兄。他扭头看了下挂钟，上午7点钟。实验进行了4小时，仍未拍到令人满意的电镜照片。 

    “什么？转博？那你什么时候能毕业！当初让你大学毕业回来，你说要读研，我让你读。现在又要读博！几年了也没见你读出什么名堂。你看人阿添，不到两年就自己当老板…” 

    “爸，能不能晚点再说，我在做实验…” 

    “行，你做，你做！…”孟父气急败坏地挂了电话，耳边只剩下断线的声音… 

    孟佳老家是东南沿海著名的侨乡，孟家自不例外。以父亲为首的同姓宗亲在国内外做起了红木生意。孟父原本是一把手，但是现在年纪大了，加之年轻时当伐木工落下一身旧疾，精力大不如前。虽说现在二叔接手不少事务，但在孟父心里孟佳才是最好人选。毕竟是自己的独子。 

    在周遭人眼里孟佳读到大学就可以了，继续读研无异于年少轻狂。虽说做学术稳定，薪资也不错，但是再高，能有做好生意来得可观？再高，能在一线城市买上一套房？何况搞科研并不轻松，拼死累活，还不一定能有所收获，自然还不如回来做买卖。 

    而在孟佳心里，做学术的好坏并不能用金钱衡量，而是选择一种自己热衷的生活方式。上大学的时候孟佳参加过大学生“科创计划”项目，那是他第一次接触到科学研究。在此之前的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大学毕业后就是回家帮父亲做事，直到他的第一篇科技论文在国内核心期刊发表。当时那种喜悦的心情，真不是用语言所能形容的，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快乐从头顶开始席卷全身。对他来说，似乎再多的金钱也带不来这般快乐。这截然不同的观念让孟佳在老家人眼里显得格格不入。 

三 

    大年三十将近，孟佳这才踏上回乡的高铁。他特地买了靠窗的座位以便一览沿途的风景。很快，高铁驶离车站，LED屏显示车速300km/h。孟佳不禁想，这“中国速度”不正是由许许多多科学家，技术研发团队，在攻克无数科学技术难题之后才诞生在中华大地上的一条条钢铁巨龙嘛！实现中国梦需要商人也需要闻道解惑的科研工作者！想到这里孟佳又增添了些许期待。 

    新修的仿明清建筑的县火车站气派恢宏，品牌家俬广告布满了所有广告墙。来接孟佳的是孟添，二叔的大儿子，孟父口中年纪轻轻就自己当了老板的阿添。 

   “哥，我跟你说，你这次回来可担心着点，大伙儿算着日子准备讨伐你。”孟添打趣说。 

   “咱俩可是从小一起河里捞鱼和泥巴长大的，你可不能出卖我。” 

   “那哪儿敢啊，我还不了解你，比木兰溪里大红鼻犟鹅子还倔。可是我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咱们家会出个科学家。” 

   “别寒碜我了，我都还没毕业呢，哪来的科学家。” 

   “那就是了。我是外行，对你们科研的事情一窍不通。但是我知道你发论文拿博士学位是很棒，但是能不能当科学家又是另外一回事吧。何必为不确定的事情浪费大把时光”显然，孟佳被这个年轻的生意人套路了一把。 

    虽然孟添说的也没错，但是要是什么事情都能按照计划顺利实现，谁还用辛苦打拼？说实在，孟佳也并不是没有过犹豫煎熬的时候。当出野外风餐露宿的时候；当想法再三被导师否定的时候；当论文被拒或没完没了重审的时候，孟佳都怀疑过自己究竟适不适合搞学术，是不是应该听从父亲的安排过上那种叱诧商海的生活。可是，一旦孟佳拿起化石样品在高倍显微镜下观察那些亿万年前留下的生命遗迹以及用三维成像软件复原那些远古生命体的时候，孟佳就感觉自己整个身体的血液都在沸腾。他仿佛感受到远古生命微弱的呼吸，触摸到地球生命起源的脉络。是的，这就是孟佳的情怀！ 

    孟添见孟佳不说话，意识到这个话题不能再聊下去，他话锋一转，侃起今年在国外的趣闻。 

四 

    家乡的祠堂很具地方特色，中央是天池，前后是大堂，两侧则是错落的房间。家族里无论红白喜事，议事聚会都会在这里举行。孟佳依稀记得自己考上大学的那年春节在这里办升学宴的场景。那时候村里能考上重点大学的人寥寥无几，孟佳就是其中一个，这曾经让孟父面上有光好一阵子。 

    “古生物？”二叔的表情明显写着：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个词，“真的是，我真搞不懂，你们年轻人现在到底在想什么呢?”二叔一边用酒盅喝着酒，一边咕哝，“放着大把的钱不去挣搞什么科研，当什么科学家，这种荒唐理想亏你也能同意。” 

    “闭嘴！不用你管”孟父突然发起火来。“不挣钱，不挣钱有一天我儿子也照样光宗耀祖!” 

祠堂里的空气里突然有里火药味,聚会气氛变得尴尬起来。不过父亲的话怔到了孟佳，让他始料未及。 

    “不早了，差不多该散了”爷爷拄起拐杖率先离开，其他亲戚也纷纷告辞。孟父起身迎上送爷爷回房间。 

    “其实，你爸爸希望你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他不想耽误你，也不想因为自己身体不好而让你放弃梦想。虽然他也努力争取过，让你改变想法。即使一直无果，你爸都没有真生你的气，他觉得你只要做自己喜欢的事就行了。”母亲在父亲离开后对孟佳说。 

    孟佳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对不起父亲。他知道但凡父亲还有精力去管理生意也不会执意要自己回来帮忙。这两年二叔大有取代父亲的势头，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孟添的协助，而孟父身边也需要这么一个人。对于一个从来要强的人来说，怎甘于落后。 

    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孟佳一直在问自己。 

五 

    四月的广州花香四溢，木棉花，三角梅，还有紫荆花开遍城市的每个角落。国际出发安检口A排满了旅客。航站楼外的停机坪已经起落了多次航班。人们都在抓紧时间道别。 

    孟佳的研究填补了国际上关于前寒武纪某类小壳化石研究的空白，成果在国际TOP期刊上发表并受邀出国访学一年。这次，父亲专程来广州送他。 

    “在国外照顾好自己。” 父亲递过行李箱时说。 

    “嗯。知道。”父爱无言，没有再多寒暄。孟佳转身向安检口走去。那一刹那，泪眼朦胧，但他的心里终于照进了四月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