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科研我的土
兰州分院 董文凯
“坦白地说,我的科研就是做土的。”在我刚刚进入实验室时,我经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以至于每次在餐厅或者路上碰到熟人讨论那些“高大上”的科研问题时,自己要么是躲得远远的,要么就是默默地不敢插话。但后来,当我渐渐地了解了它时,我才知道——此土非彼土。于是,当每次再被同学亲友或者江东父老追问自己的专业时,我都会郑重地告诉他们:“我做的是可以点石成金的土”。
那么,什么是“点石成金的土”呢?在百度上搜索这个关键词后,你会在首页上发现这样一条新闻:新知|点石成金话凹土。没错,我所做的就是这种凹土,常用的学术用语为凹凸棒石或坡缕石。凹凸棒石是世界上重要的一种稀缺矿产资源,而更为关键的是,目前世界的探明储量是中国之最。那么,这种土又有何用途呢?可以毫不夸张地讲,基本上,我们的生活中处处可见它的身影,比如纸张,涂料,医药,化妆品,湖泊净化,石油开采等等。因此,它被称为点石成金的土,可以说是众望所归!而对于中国,其战略意义当然也是不言自明了。
其实,刚进实验室时,大家也都会和我一样,对我们的土产生和我开头时类似的“恶念”。一位师姐就曾偷偷地告诉我,刚刚毕业的大师姐性格比较直率,在一次课题组聚会时,曾直接问了老师“土有什么可做的”。不过,老师既没有对她大发雷霆,也没有为她抛砖引玉,而只是让她先做好眼前的事,然后自己慢慢去体会。后来毕业时,这位师姐拿到了中科院的朱李月华奖,并顺利地签到了一个很不错的高校,继续她的土之生涯。
这位老师在组会上还常常给我们讲到一句话,他说:“我做了几十年的土,但越深入,发现自己知道的越少,想要搞清楚的就越来越多。”其实,老师已经是成果斐然了,在国内外都享有很高的声誉。但有时他又会坦然道,自己仍不敢妄称是一位科学家,而只是一位科研工作者罢了。这恐怕就是伟大的先哲苏格拉底所说过的,“我唯一知道的就是一无所知”的深意了。
实验场如战场,这也是课题组老师经常告诫我们的一件事。这一点说的不仅是实验室的安全隐患问题,而且还是对一个科研工作者所要具备的科研素养所在。我在刚到实验室时,一位师姐就语重心长地告诉我,在这儿的科研可能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们不仅得有强大的脑力短程输出,还得具备精神上的长期续航能力,有时候更关键的是,你还得配备像长跑运动员一样的坚持拼搏的精神?No!是充沛的体力和耐力。我初来乍到,不懂其中含义。接着,她又拿出自己的人生经验来,对我进行再次灌溉:在读研二的时候,正值国家的产学研大潮开始,一不小心,自己就被“发配”到了课题组在江苏的产学研工程一线工作,整日和厂里的工人师傅们一起自力更生,甚至偶尔还要开着拖车满厂乱跑。由于我们从事的是矿产开发,所以,我试着想象这些貌美如花的师姐们每天在面对镜子时,看到自己香消玉损的表情,内心该是怎样的崩溃……好在,他们的付出最终都得到了回报和认可,在我去年来到时,那边的产学研基地业已全部竣工,并正常投入运转。而且,我们的这一工程也获得了江苏省科技一等奖的佳绩。在这里,我由衷地感谢那些师兄师姐们,无论是他们曾经在科学的发展道路上默默地添砖加瓦,还是对我个人上不吝赐教的真诚善诱……
关于土,课题组的展览板上有一张曾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那是一张关联各类土的微观结构与基因组学之间关系的展览,当我看到这一幕时,出于对生物遗传学的仰慕,又想到自己所从事的土也可以以其化之,心情就立马激动起来,以至于我随后就给自己更改了网名,叫做“土中作乐的达尔文”。哦,对了,还有一个关于土的小插曲也不得不提。我们产土的基地坐落在江苏淮安的人称“小龙虾之都”的盱眙,当然,它现在又被挂上了“中国凹土之都”的称号。说实话,我最先接触盱眙这两个字的时候,就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后来几经思索,才想起来这个地方曾在吴承恩先生的《西游记》中提到,就是孙悟空在小雷音寺苦斗黄眉怪那一话。吴先生提到盱眙时写的是:“南近江津,北临淮水。东通海峤,西接封浮。山顶上有楼观峥嵘,山凹里有涧泉浩涌……”如此看来,盱眙既有佳肴可品,又有秀色可餐,应当是个好去处,看官如果路过的话,也不妨顺道参观一下我们点石成金的凹土基地……
说完了我的土,我想再简单谈谈我对科研的一些个人看法。
就和天底下大多数高大上的事业一样,科研终究是一件憧憬和热爱完全泾渭分明的事。换句话说,想要从事科研和真正爱上科研是两码事。比如,真正热爱科研的人对待科研就像对待自己亲密的恋人一般——首先是一年365天中得天天想她、思念她,随时随地向她汇报自己的思想起伏和工作进展;在遇到意外突发状况时,要夜不成寐地寻求解决之道。再者,要从一开始就把她当作终生爱慕的伴侣和伴随自己一生的标签来认真对待。除此之外还要明白,即使是最亲密的恋人,有时也不免要小打小闹,发发牢骚,科研当然也不例外,甚至多数情况下,科研面临的都会是无止尽的挫败感,如果再是恰好屋漏偏遇连夜雨——面临毕业或升职之际,可能就更加让人难以区分——自己究竟是满怀热情地在爱她还是被迫无奈地在敷衍她?我想,这时候,也应该恰恰是考验一个人是否对科研钟情的最佳时机了。
总之,在我看来,科研就是这么一件类似于爱恨交织与苦乐相伴的否极泰来的过程,需要一个真正懂它、爱它的人去做。否则,做科研时的自我价值感恐怕还不如去田里收割麦子时的感受吧。
每次想到,作为一名从出生、长大到求学、训德,都从未离开过家乡——河南的普通青年,能幸运地来到科学院这块中国科学的“耶路撒冷”,先是在国科大了解和瞻仰了无数先辈们的历史事迹,后又回到所里每天目睹着忙碌在自己身边的这些老师和师兄师姐们,我的心里就不自觉地激发出一种自豪或者感动的情绪,但同时又好像隐隐地潜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忐忑。我想起去年曾被人们热议的李佩先生和南仁东先生的事迹来,发现科学院俨然已经成为了中国科学的一枚文化符号,而在外界人们的心中,也已慢慢地变成了那近在眼前的科学彼岸。
想到这儿,我感知到了自己那份忐忑的原因,应该是怕自己被抛弃在了这个时代的边缘,变成了那个《麦田里的守望者》中的霍尔顿。那么,我的科研,就不应该再仅仅停留在一个随口说说的虚无缥缈的口号上,而是应该像那些曾经经历无比高尚事业的长征者一般,脚踏实地地迈步前行。